(讀書)重讀魯迅先生的《傷逝》

文/陈远

重讀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《傷逝》,讓我深懷極大同情的,仍然是子君。
廁身於封建家庭的子君,曾經何等勇敢和無畏。她曾一再宣言:“我是我自己的,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!”正是明媚嬌柔的子君,無視世俗“猥褻和輕蔑的眼光”,毅然與她所愛的涓生,同居在“吉兆胡同一所小屋裡的兩間南屋”。開始時,當然悠然怡然地過得美好而幸福。但那是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中國,單靠涓生在局裡做事的微薄工錢,難以不為生計所愁;尤其涓生被局裡解僱之後,更迅即進入別樣的困境。
雖然在見到解僱書時,子君還說:“那算什麼。哼,我們幹新的,我們……”然而,連涓生都覺得子君的聲音,失卻過去的沉毅與決絕,而“只是浮浮的”。涓生想另開新路,說“可以給別人去鈔寫,或者教讀,或者雖然費心,也可以譯點書……”。有一天,他的小品文終於在《自由之友》登出了;但得到的,“只有兩張書券:兩角的和三角的”。你叫含辛茹苦的子君如何應對“無米之炊”?
在現實的襲擾下,深有所苦的子君在面對涓生時,也漸像有着隔膜般的寡言。涓生因此想:“人是多麼容易改變呵!”其實,涓生也在改變:“天氣的冷和神情的冷,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。……我終於在通俗圖書館裡覓得了我的天堂。”就這樣,他常常讓子君獨自與“火爐裡的不死不活的幾片硬煤”和“幾件破舊而黯淡的家具”為伴。子君確曾想堅強起來,奮爭起來,有一夜,她的“眼裡忽而又發出久已不見的稚氣的光來”。
命運給子君的最後一擊,是她詢問涓生為什麼“近來很兩樣了”時,涓生披瀝了所謂真實的話:“因為,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!但這於你倒好得多,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……。”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子君惶然無措,精神一下子瓦解以至崩潰。她所心愛所倚重的涓生,要跟她分離,並堂而皇之地謂之:“免得一同滅亡。”
終於,當涓生又一次在昏黑的夜深,回到居然寂靜無聲的家時,竟聽到同住院子的官太太對她說的:“今天子君的父親來到這裡,將她接回去了。”表示子君對涓生最後愛意的是,她留下了他倆包括“幾十枚銅元”的“生活材料的全副”,讓涓生“借此去維持較久的生活”。悲乎⁈
《傷逝》第一段寫道:“如果我能夠,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,為子君,為自己。”子君死了!她是怎樣死的?竟沒有人說得出!一個可愛純良的女子,就這樣地走向“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”。在悔恨和悲哀中,涓生明白:“子君卻決不再來了,而且永遠,永遠地!”而子君,她也無法,無法饒恕寬容涓生了,她更無法,無法饒恕寬容那個舊世界!

西 溳

转载澳门日报:
2021年7月16日 星期五

俊永

俊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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